Beyond the Void
BYVoid
普通话是胡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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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话,或称国语,是以北京方言为基础的官话,是汉语方言之一。一些地域主义者把普通话称为「胡普」,暗示普通话是胡人之语,或者说是深受北方游牧民族影响的语言,甚至直接高呼「普通话不是汉语」,「粤语/吴语/闽语/客家话才是真正的汉语」,其论据是经不起推敲的。

普通话究竟是不是汉语呢?这首先要看对「汉语」的定义。有人认为「汉语」即古汉语,普通话与古汉语无论从语音、语法还是词汇上,都有了显著的差别,所以普通话已经不是汉语。如果按照这种观点说来,任何方言都不是「汉语」了,试问有哪个方言和文言中记载的古汉语一样呢?看来汉语已经灭亡了。

有人认为即使没有任何方言和古汉语完全一致,总还是有差异大小的区别,南方话更「存古」。操持这种观点的人普遍觉得普通话在形成过程中,长期受到北方其他民族的影响,已经相当程度上「阿尔泰化」了。下面我们就对这些论据一一商榷。

1、普通话(包括大部分北方话)无古汉语中的入声,这是深受阿尔泰语言影响的结果。

官话中入声的消失,普遍的观点是从唐宋时期就开始了,至元明彻底消失,《中原音韵》记录了这一事实。这正好差不多是中国北方受到游牧民族统治的时期,是不是可以说明入声就是在这时候受到阿尔泰语的影响而消失的呢?这种观点的核心假设是「胡语比汉语音系简单,音素少,尤其是缺乏闭音节,所以胡人学不会汉语的入声,以至于汉语入声消亡」。然而事实恰恰相反,阿尔泰语系的各个语言都有塞音尾闭音节。

朝鲜语有大量的闭音节,日语有促音,都对应了汉语的大量入声借词,这是不争的事实。即使有人不认同朝鲜语、日语是典型的阿尔泰语,那蒙古语、突厥语总是了。擧例说明:「博士」,蒙古语借入后,读作「baksi」,意指老师、先生。满语从蒙古语借入后仍为「baksi」,意指「学问渊博的人」。蒙古语和满语借入时,既没有丢失-k,也没有将「bak」分裂为两个音节,恰恰印证了闭音节是符合阿尔泰语的音系结构的。再如「历日」,古突厥语借作「likzir」。「甲」,古突厥语借作「qap」。「法师」,古突厥语借作「wapşı」,可以看出闭音节是保持不变的。

其实上古汉语本身就有大量阿尔泰语系的成分,很多入声字就是来自阿尔泰语的。阿尔泰语的字根很多是以g d b(k t p)结尾的,这些字就变成汉语古入声字和去声字的一部分。如「懿」和维吾尔语的「亚克西」就是同源词或上古借词。汉语的产生和发展过程是非常复杂的,其中包含了藏缅语、侗台语、阿尔泰语、南岛语的成分。入声的消亡根本原因是汉语的内部因素,而非受到某一语言影响所致。

2、普通话受胡语影响产生了卷舌音。

从音类上说,普通话中的翘舌音(卷舌音)继承了切韵音系中的三组声母,与组(即平舌音)对立,这显然不是受到「胡语」的影响产生的分别,相反许多南方方言(如粤语)将四组合并,这便是所谓平翘舌音不分。

从音值上说,卷舌音是普遍存在于汉藏语系中的。藏缅语系诸多语言中,塞擦音和擦音都有卷舌音(tʂ)、龈腭音(tɕ)、齿龈音(ts)三组的对立,相反塞擦音在阿尔泰语系中却是相当罕见的。与其说卷舌音是受北方胡人影响产生的,倒不如说是受南方蛮越影响产生的。

此外,卷舌音和翘舌音是一个意思,即普通话中的zh, ch, sh, r。严格地说,卷舌音也有卷舌程度的差异。语音学中定义的卷舌音(retroflex)要求舌头的背面抵住上腭,梵语中的ष [ʂ]就是标准的卷舌擦音。从音系认定上来考虑,普通话的zh, ch, sh, r也是卷舌音,因为发音的时候舌头的卷曲的,与英语的sh[ʃ]不同。

3、普通话中有大量「儿化音」。

关于「儿」作为词缀的产生,和「子」一样,都是汉语内部发展的因素产生的。按照王力在《汉语史稿》中所述,「儿」词缀的出现不晚于唐朝。例如唐诗《春怨》:「 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这里的「黄莺儿」的「儿」只是一个单纯的词缀,而且还是一个韵脚,与「啼」、「西」押韵。真正的儿化是在后世「」母音变为卷舌音以后,产生与前一个音节合并的现象。

在我的母语晋语与官话过渡的安阳话中,日母变成了卷舌的舌边音[ɭ],故带「儿」词缀的词,变成了一种和普通话不同的儿化现象,即保持两个完整的音节。这种儿化在许多方言中都很常见,甚至南方方言中也有,跟胡人的语言扯不上半点关系。

作为一个单纯的词缀,每个方言都会有一些特点,如西南官话「子」词缀就远远多于其他方言,如「蜂子」、「耳子」、「羊子」、「烟子」。同样,「阿」作为词头则在吴语中非常普遍——普通话中,表示亲属只有「阿姨」,吴语中则「阿爷」、「阿娘」、「阿哥」、「阿姐」……无所不「阿」。「儿」词缀在汉语各个方言中都普遍存在,只是不如北京话中用得多而已。普通话和北京话比起来,儿化要少得多,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4、普通话的英文是「Mandarin」,即「满大人」,说明了普通话是满清同化的语言。

「Mandarin」是「满大人」的转写完全是以讹传讹。英文文献在1589年就有了这个词,这时大明王朝尚在,哪来「满大人」?

实际上英文「Mandarin」是从葡萄牙文「Mandarim」借来的,而葡萄牙文的「Mandarim」又是从马来文借来的,马来文又是从印地文借来的。权威的牛津字典《The New Oxford Dictionary of English》指出此词源于印地语「Mantrī(मन्त्री)」,印地语是梵语演变来的。最早,梵语的这个词是顾问、会思考的人的意思。在葡萄牙文和英文里,成了中国所有入流的官员的统称。因此代表「官」的「Mandarin」这个词,在西文中又派生了「官话」的含义。

5、很多唐诗宋词用普通话读都不押韵,而用粤语、闽语等南方话读就押韵了。

这个现象的产生主要是由于入声的归并所致,原因不再赘述。入声韵的诗词用普通话读起来大多扞格不通,试问用粤语读一下「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或者「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是不是发现了不押韵呢?

众所周知,唐诗宋词押韵的依据是平水韵,也就是切韵音系。切韵音系的性质目前还在争论中,一派观点认为是隋唐时期读书音或共同语,另一派观点认为是一套杂糅南北方音的综合音系。无论哪种观点,都可以推导出没有任何一个方言可以完全兼容切韵音系的结论。

6、相对于北方话,南方话保留更多的古汉语成分。

所谓南方话保留更多的「古汉语成分」,本身就是相对于「现代汉语」来讲的,而「现代汉语」这个概念是基于北方话的,因此南方话中许多只要跟普通话不一样的地方,都可以跟古汉语攀附了,且不说其中很多是古越语成分。相较之下普通话或者现代汉语中跟古汉语相同的成分往往会被人忽视,因而造成南方话更接近古汉语的错觉。至于量化的统计各个方言到底哪个更接近古汉语,几乎是无法进行的,因为根本没有确切的古音作为标准。切韵系统在构拟的过程中很大程度上依据了现代南方方言,自然与许多南方话有相似之处了。

不可否认的是,汉语的确受到了阿尔泰遇袭语言的影响,这正是文化交流的结果,就像粤语的底层保留著大量的古越语的特征。汉语从古至今一直是一个混合了各种语素的语言,与周边各个语系的交流、相互借词从来没有中断过。普通话作为共同语推广时,已经从北京话中剔除了许多「北京土语」,其词汇和语法结构都是官话所共有的。因此普通话是真正的汉语,将普通话作为汉族的共同语也是合理的。

(2011年6月28日初撰)

(2012年4月12日修订)

(2012年4月26日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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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修改时间 2017-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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