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yond the Void
BYVoid
這一年來

人在年輕的時候每隔一年思想就會有很大的改變,正是因爲一些遭遇,我纔有了不少變化。現在的我已經不是去年寫「勸君惜取少年時」的我了,也不是大學剛入學時的新生,更不是高中時那個在機房爲NOI奮鬥的少年。有道是「見多識廣」,見的人多了,經歷的事多了,人境界自然會不一樣。

兩次實習經歷

今天是我結束在Hulu實習的日子,我是2012年5月2日入職的,到今天整整是三個月。這是我首次在產業界的公司實習,與之前在微軟亞洲研究院的實習有很大不同。之前在微軟做的是「研究」,聽起來好像是很厲害的樣子,其實有時候做的東西簡直是浪費時間。因爲我從一開始就清楚,在研究院做的東西只是爲了在特定領域有一個突破,至於這個成果會不會造福人類,那可不好說。運氣好的話會被微軟產品組看中,做成產品,算是爲人類做貢獻了。大多數時候你的成果還是被打入冷宮,永遠無人問津。更普遍的情況是進入了微軟的專利庫,別人想做成產品都不行,這簡直是阻礙人類社會進步了。我在微軟亞洲研究院長達十個月的實習給我最大的收穫就是讓我決定了將來一定不會去讀博士。

我在Hulu做的是純正的開發工作,也就是「軟件開發工程師」,俗稱「碼農」,做的是推薦系統後臺基礎架構的搭建,主要搞Hadoop、Cassandra這種怪獸級的工具。值得一提的是我還獨立實現了一個簡單的規則語言解釋器,算是用上了編譯原理學的東西,這也是我第一次用上在清華課程上學到的東西。其實我還是挺喜歡比較小的公司的,雖然不是很「正規」,但卻有讓你在大公司感覺不到的真誠的人情味。我在Hulu的這三個月參加了三次外出活動,其中還有一次是公司全員出動去打「真人CS」,回來一起喫飯的時候Hulu北京的Boss,Joyce Zhang學姐就坐在我旁邊,一邊喫飯還一邊聊,完全沒有那種高高在上的感覺。每天午飯和晚飯我們整個Recommendation組的人大家都一起出動,員工和實習生之間非常親密友善,這和我在微軟感覺到的簡直有天壤之別。

我選擇去Hulu完全是出於巧合。以前我就從兩位學長周越和羅穗騫哪裏聽說過Hulu,他們都在那邊實習過。後來有一次我和劉佳倩約好要談一個項目,當天晚上我卻嚴重感冒,只好取消計劃。劉佳倩給我發短信說Hulu在「真維斯樓」有個「博士生講座」,聽起來很牛逼的樣子,我便忍着頭暈去了那邊。在這個講座上,我對Hulu建立了好感,感覺這個公司挺有意思的,於是回去就把簡歷投了過去。一開始我的打算是面試一下玩玩,積累經驗,去不去另說,因爲我那時還正在微軟實習呢。羅穗騫知道我想去Hulu後,問我用不用幫忙推薦一下,我拒絕了,理由是我就是想試試自己的實力(其實後來挺對不起羅穗騫的,因爲推薦成功一個實習生有獎金)。過了一星期Hulu對我進行了電話面試,問了一個簡單的算法題,其實算法和NOIP的一道原題一樣。然後接下來約了當面的面試,一共進行了三輪。我挺佩服Hulu的,竟然招一個實習生花這麼大功夫,讓這麼多員工花這麼多時間來面試。面試中的算法題對我來說小菜一碟,可能是運氣太好了,都是我見過的題。和面試官聊整個過程挺輕鬆的。一星期後我得到了通過的通知,問我何時入職,我考慮了一下說大概六月,因爲還沒想好是否離開微軟。可是過了兩天我就決定了離開微軟,此時是四月中旬,我向我的導師提出了兩週後離開研究院。我在微軟亞洲研究院的導師楊懋是個很厲害的人,他當時就同意了我,而且鼓勵我「去吧,工程中的問題纔是真正要解決的問題。」於是我四月底離開了微軟,五月初加入Hulu。離開之前,我還把李愷威和趙旭推薦給了微軟亞洲研究院系統組,一方面是我離開後有空缺了,可以幫同學一把,另一方面是留個人保持聯繫,瞭解情況。李愷威在我走之前的一個星期入職了,趙旭也在暑假加入了微軟。

要說我加入微軟亞洲研究院更是一件巧合的事情了,大概是我去年四月份逛人人的時候,看到了郭華陽發的的一篇日誌「MSRA系統研究組招實習生」。當時我正在上大一,飽受微積分、大學物理、電路原理等這樣的課的折磨,早就迫不及待想做點什麼好玩的了。雖然裏面說到的什麼「研究」什麼「方向」什麼「paper」一概不懂,甚至連研究院是幹嘛的都不知道,只是聽說微軟亞洲研究院很厲害的樣子,就讓郭華陽幫助推薦申請了。我連夜趕製出一份簡歷,現在看看寫得簡直可笑,但當時自我感覺還不錯。一週以後,記得是我正在上電路原理課的時候,突然接到了電話,我趕緊跑出去接聽,對方是一個很友善的聲音。他和我聊了一會,就說覺得不錯,讓我繼續和HR聯繫辦手續。開始我還以爲這是第一次面試,我收到HR郵件後簡直不敢相信竟然這麼容易就面試過了!根據我後來的得知他人的經歷表示我這種情況簡直是絕無僅有,想必是郭華陽學長說了不少我的好話。我決定期末考試以後去微軟,於是我在6月22日,期末考試剛完第二天我就去了微軟。

兩個影響我的人

說到一個對我影響很大的人,應該是劉佳倩學妹,人稱倩哥(倩哥名言:「其實我是一個女生」)。認識她是在去年七月,我在微軟亞洲研究院待了不久的時候。那時她剛高三畢業,準備來清華。她進入了百度之星決賽來北京參賽,不知怎麼得知我在MSRA實習了,通過李曉瀟聯繫到了我,希望我帶她去MSRA看看。當時我一想是個學妹,帶她看一看何樂而不爲呢?就這樣認識了她。第一次見她就給了我很深的印象,她是一個眼界很遠的人,令我吃驚。後來在清華迎新的時候,我專門護送她辦了所有的手續。

帶劉佳倩拍照辦學生卡

開學以後,我偶爾還和劉佳倩保持聯繫,還有過平安夜晚上一起從清華散步到西直門的經歷。和她的交流中我發現了她內在的驕傲氣質,平常是難以看出來的。她很有野心,而且個人能力超羣,是一個不多見的人才,尤其她還是女生。她在大一入學前就去參加而且通過了百度的面試,令許多人大爲震撼。大一開始她就計劃去實習,第二個學期她就成功地去了百度。她比我大一暑假實習更早,而且是有目的的,有計劃的,有追求的。她給我帶來的改變在於今年二月份的偶然一次機會,我約她一起出去喫飯,聊天的過程中她無法抑制對胡伯濤的崇拜,給我講了胡伯濤大神的許多神蹟,譬如本科休學一年去MSRA以第一作者在頂級會議上發了牛逼的paper,畢業時同時拿到了Facebook、Google、Twitter和Standford的offer,從高中就開始投資股市和房產,賺了不可想象的一筆大錢,我算是大開眼界了。

受到劉佳倩的刺激以後,我突然萌發了暑假出國實習的想法。於是我便開始準備,聯繫了許多學長,向Facebook、Google和Twitter申請。現在想想當時我眼界真的太窄了,知道胡伯濤拿到了這三家的offer,就只知道投這三家。在找實習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了我來清華計算機系的意義,並不是它的教學水平有多高,能讓我學到什麼學不到的東西,而是我擁有中國頂尖的校友資源,他們可以助我一臂之力。我在聯繫Google總部的時候認識了林爽學長,他令我意外地非常熱心地幫助我,教我怎麼寫英文簡歷,一遍一遍幫我改。他還給我普及了許多關於國外工作、實習、簽證、綠卡、移民的知識,讓我瞭解到了許多我自己不可能接觸到的信息。他對我的影響亦可以說是決定性的,他給了我寬闊的視野,讓我看到更高更遠的前方。

後來我向Google和Facebook投的簡歷都石沉大海,Twitter回應了,但最終沒有通過。我發現我的英語其實是個很大的問題,給外國人說話都顫抖,怎麼可能表達清楚自己的意思?於是我當即開始學英語,一邊背託福,一邊找外國人練口語。我瞭解到許多公司的實習生早就申請滿了以後,意識到自己開始地太晚了,想想美國大學五月就放暑假了,我三月纔開始準備,豈能來得及?再申請只能考慮明年暑假的了。可是明年暑假又有另一個問題,我拿J1簽證去過美國以後,規定要「回國服務兩年」,這令我十分猶豫,並不是因爲我決心不想回國,而是因爲這樣會給自己套一個枷鎖,以後恐怕多有不便。無論如何,我總得面試通過,於是便有了我後來嘗試去面試Hulu的經歷。

一本書

我這一年來還有一個值得一提的重要經歷:寫了一本書《Node.js開發指南》。寫書的過程佔用了我相當多的精力,這個經歷可以說是難以複製的。最初我想寫書只是一個衝動而已,很可能會像其他衝動一樣熱情過後立即消逝,但我採用有效的激勵維持了這個熱情,最終算是大功告成。事實證明,我並不需要成爲一名大學教授,或者產業界的專家級人物纔有資格寫書,只要有熱情,願意學習,願意分享,一樣可以寫出好書。重要的還是找一個支持你的出版社,找一些支持你的朋友。我很有幸通過徐可可認識到了圖靈出版公司的總編,沒有他們的幫助我不可能完成這本書。

 

蝴蝶效應

去年春天受舍友湯汝鳴的推薦看了一部叫《蝴蝶效應》的電影,這部電影講述了一個擁有可以穿越回過去的特異功能的人。當他人生遇到障礙的時候,他總會後悔自己當初做的一些決定,於是就利用這種能力帶着記憶回到了過去,做出不同的選擇。然而當他每次回到過去改變哪怕一丁點,之後的人生軌跡都會出現巨大的偏離,隨着時間的積累,偏離會越來越大,產生完全不同的人生。我在看這部電影之前,也聽說過所謂的蝴蝶效應:「一隻扇動翅膀的蝴蝶可能會在德克薩斯引起一場龍捲風」,也在物理課上瞭解過非線性系統產生的決定論不可預知的混沌,但它究竟對人生有什麼意義我是看過這部電影後纔開始思考的。以至於後來我經常會想,我之所以是現在的我,到底是爲什麼,到底是由哪些關鍵的人和事決定的。

想想看一切都是蝴蝶效應,佛家叫「因緣際會」。如果我沒有認識徐可可,我很難保持助寫書的衝動,也不可能認識圖靈總編。如果我沒有參加去年1月趙麗明教授的川滇語言調查,我沒有機會認識徐可可。如果我沒有選大一上的語音學課,我根本沒有能力去語言調查。如果我大一沒有在軍訓時統一選課後又翻一次選課指導書,我連清華破天荒開了語音學這門課都不知道。如果我2009年沒有在成都書店的一個角落裏面碰到《漢語史稿》,我怎麼可能會對語音學產生興趣?又假如郭華陽當時不認識我、瞭解我,怎麼會願意把我推薦給MSRA?如果我大一離散數學課上沒有做大作業「基於統計語言模型的拼音輸入法」,郭華陽怎麼瞭解我?如果我沒有參與ibus-pinyin的開發,又哪裏知道「統計語言模型」?一切皆是緣起啊,我之所以是現在的我,取決於我做出的一個個選擇,哪怕它在當時是及其不起眼的決定,恐怕在將來哪一天會對我產生重大影響。

眼界與成就

有一次和一個已經工作了的朋友喫飯,他問過我一個這樣問題:「解決一個難題和做出一件東西,哪個給你的成就感更大?」具體來說,解決一個難題指的是在學術研究領域或者工程中解決了一個難題,小到一篇paper,大到圖靈獎、諾貝爾獎;做出一件東西指的是做成了一個可以使用的產品,有許多人使用,產生了價值,小到一個開源工具,大到Google搜索這樣的產品。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當然是做出產品更有價值。他告訴我這個問題反映了不同人不同的價值觀和興趣所在,簡單講就是前者適合搞學術,去科研,當一名科學家或者專家,後者應該是搞開發,做產品,做一名工程師或者企業家。我的這個朋友告訴我,也許對於我來說,創業也是不錯的一條路。後來我也拿這個問題問過不少人,結果都和他預期的判斷一致。人生的價值在何處?在於證明自己的價值,或者說自我實現。成就是一個人終生追求的東西,其背後的動力是被人認可,無論是造福社會還是爲害人類,都是其副作用。信息產業領域最誘人的地方在於,無論你是一名科學家還是一名工程師,你都會造福人類,從而獲得豐厚的回報。

昨天是NOI結束的日子,感歎又是一年,不知不覺NOI已經離我而去三年了。今年杜子德在開幕式上發表了這樣一段話:

参加本次大赛的347名选手获得了参赛资格并大多获得到高校深造的机会,其中有65%的选手将获得奖牌,20%获得银牌,12%获得金牌,60名同学将进入国家集训队,其中4名代表中国参加国际大赛。你们中前100名部分选手将直接进入清华大学或北京大学深造。事情是否结束了?没有!大学毕业后,你们可能还将选择出国留学,取得学位,进而参加工作。回顾过去的二十多年,获得国际奖牌的中国选手就超过80名,我们数数,这些人中,有多少在科学、新技术、创办企业、社会管理或社会公益方面为社会作出了杰出贡献?有谁像比尔盖茨20岁时创办了微软公司?像乔布斯那样在21岁时创办了苹果公司?像林纳斯·托瓦兹(Linus Torvalds)在21岁写出了操作系统Linux?又有谁像扎克伯格那样20岁时创建了社交网络?没有!不过,我知道我们的国际金牌获得者王小川现在搜狐担任首席技术官,很有建树,竞赛委员会委员刘汝佳清华大学毕业后和其他人共同创办了和家装有关的尔宜居公司,很有勇气。可能还有其他人。但是,其他获奖选手大部分呆在国外过着安逸的生活。我也听说,今年有一位获得国际金牌选手被某公司高薪聘用,一时成为业界新闻。我想知道,这就是我们的追求吗?是什么影响了我们的创造力?是什么妨碍我们大胆创新?我们为什么总跟随在西方人后面享受人家创造的新文明、新技术和新工具?

首先令我驚歎的是,NOI竟然前100名都能去清華北大了,比起我當年爭搶前三十真是恍如隔世。其次,他尖銳地指出了中國優秀學生的重大問題:眼界狹隘。其實我們大多數人並不缺乏能力,而是囿於見識,只敢走前人鋪好的道路。一方面這是承擔風險與規避風險的問題,另一方面這是多數人缺乏廣闊的視野。許多人並非不是雄心勃勃,我相信願意背井離鄉去美國留學、工作、移民的人肯定不是膽小如鼠,只求穩妥的人,而是許多人只看到了自己前輩走過的道路,沒有另闢蹊徑的意識。

追求更大的成就、更好的生活絕對不是錯,錯在大家都在擠幾個獨木橋。對於清華計算機系的學生來說,大家心中認可的無非就這兩條「出路」:成績好的出國讀研,稍次的本校保研,至於擠不上這兩個獨木橋的,只能「被迫去工作」或者走其他「歪門邪道」。爲什麼大家都要一窩蜂地去讀研,很多人並沒有想過,許多選擇保研的人的理由都是:不太清楚自己能幹什麼,先讀研再說。因爲無數前輩證明了讀研是一條穩妥的道路,所以大家都亦步亦趨地步着前輩的後塵。爲什麼大家沒有看到別的路可走呢?譬如投身產業界,譬如創業或加入創業,甚至譬如直接去國外工作,從事自由職業,或者花一年去世界各地流浪?有人說,不夠穩妥,太不現實了,不能滿足父母寄予的期望。終極的原因還是在於,你根本沒想到可以這麼做,沒有認真考慮過自己真正願意做的是什麼。

我想告訴看到這篇文章的我的同輩朋友,以及學弟學妹們,世界竟然如此寬廣,你需要有一顆寬廣的心去容納。人在年輕的時候機會成本是最低的,所有你因爲顧慮不敢做的事,將來只會顧慮更多。


上次修改時間 2017-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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